逃不出的“康乐园” 难解的养老困局

　　在国家级贫困县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的三里河地区，有一家名为“康乐园”的民办养老机构。十年前给机构起名为“康乐园”，寓意着这里是健康、幸福的乐园。然而十年后，这里却并没有将“幸福进行到底”。

　　　　2015年5月25日，一场大火吞噬了其“完全不能自理区”的建筑，38名无行动能力的老人葬身火海。

　　　　这场大火如今已经过去近一周时间，却依然炙烤着人们的心灵——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如此惨烈的事故？在老龄化加速的当下中国，这一场大火又烧出了机构养老的哪些问题？

　　　　当我们老了，哪里是安居之地呢？

　　大火袭来38人死亡

　　5月25日，像往常一样，阮凤英被护工喂过饭后径直躺下。这位85岁患有脑梗的老人刚被女儿送到这里一个月零5天，每天生活很是规律。早上9点被护工叫起，搬到轮椅上到外面院子活动，中午12点准时吃饭，有时还能吃到自己喜欢的揽锅菜(鲁山当地“名菜”之一)。午饭后是午休时间，从13点至14点30分，一个半小时午休让阮凤英的精力得以恢复。再次起床，她大多是与同伴们聊天、绣花来度过下午时光，一切还是那么平静、祥和。

　　在数十米远的福利院门外，有着一排固定摊贩。仅有数十米的街道两旁被摊贩们各自占据，向往来行人兜售商品，摊贩间时常还会为顾客去了别人家而争论几句。

　　陈春香是离康乐园老年公寓较近的一个摊贩主人。在这摆摊已有5年的她对康乐园老年公寓的情况颇为熟悉。作为三里河村村民，陈春香说自己是看着公寓一点点发展起来的。

　　当天，陈春香向往常一样照料着自己的烧烤摊，有几个顾客点了鸡排、面精、香蕉，陈春香正用长筷在油锅里快速翻动着，力求为顾客炸出美味。

　　这本是如此平常的一天。

　　可谁又曾料到，一场大火迅速袭来。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陈春香看见不远处有一缕黑烟往上窜，位置就在康乐园老年公寓里，这一幕被当时在场的很多人看见，但起初大家以为是农户烧秸秆并不以为然。

　　几分钟后，火势越来越大并伴有火苗腾腾的窜出，陈春香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没等陈春香想完，街边很多人开始奔跑涌向养老公寓，公寓内也有不少能够自理的老人开始向公寓外快步走出，此时有人开始掩面哭泣、叫喊，路边行人和行驶的汽车也纷纷停下，加入到灭火战斗中。

　　“‘蹭~~~蹭~~~蹭~~~’火苗就往上窜，太可怕！”陈春香回忆道。

　　很快，哭喊声，119、110、120警笛声便不绝于耳。这个河南的国家级贫困县突然间以这样一种悲情的方式出现在全国人民面前。

　　5月26日上午，鲁山县人民政府召开第一次新闻通气会称：“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民办养老机构康乐园老年康复公寓‘完全不能自理区’发生火灾，截至26日凌晨4时30分，造成38人死亡、2人重伤、4人轻伤的重大安全事故。其中重伤2人已转移至平顶山平煤总医院进行治疗，轻伤4人在鲁山县人民医院救治。”

　　彩钢房与先住进来再说

　　失火后的现场一片狼藉。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会有如此惨重的伤亡？

　　老人行动不便和建造材料彩钢板易燃易烧垮成为争论的焦点。

　　27日，国务院事故调查组全体会议在平顶山市召开。调查组组长、国家安全监管总局副局长孙华山指出，“经初步调查分析，事故暴露出老年公寓房屋违规采用易燃可燃材料为芯材的彩钢板，建筑耐火等级低。”

　　根据《社会福利机构管理暂行办法》第十一条第2款明确规定，养老院建筑应符合《老年人建筑设计规范》和《方便残疾人使用的城市道路和建筑物设计规范》，居室不应采用易燃、易碎、化纤及散发有害有毒气味的装修材料。

　　鲁山县民政局办公室一工作人员也表示，彩钢房属临时建筑且易燃，养老设施应使用砖混或混凝土结构的永久性建筑。

　　为什么这样的建筑会在养老院中存在呢？

　　康乐园老年公寓的微信公号上说，该公寓创办于2009年9月，位于县城鲁平大道西段三里河，占地面积40亩，设计建筑面积8000平方米，在其宣传单上，写着包括2个自理养老区，1个半自理养老区，1个不能自理养老区。

　　据鲁山县民政部门负责人则表示，康乐园老年公寓由平顶山市民政局于2010年末批准成立。河南省政府2011年养老服务机构年检结果报表显示，康乐园老年公寓年检结果“合格”。“不可能是2009年才开始办，已经有好几年了，可能一边办报批手续，一边经营和扩建着，但是经营时间至少有七八年了。”当地村民表示。

　　据陈春香回忆，十年前，这里都是三里河村村民集体土地，由于土地改革，地方政府征用拍卖，康乐园门前这条宽阔笔直的大马路修建起来。出行便利后，村民们看到出让土地实惠，2005年又将土地以承包方式租赁给在此地开饭馆的范花枝，并以5年一签的方式续租，今年又要续签合同。

　　“开始时，养老公寓里面就几栋砖混双层小楼，并没有彩钢瓦铁皮房，面积也不大，可能是范花枝头脑灵活吧，这里面扩建很快，老人休息、娱乐、宿舍设施都很健全，收费也不算太贵，不同程度养老1000至2000元不等，很快就有很多老年人入住，咨询人很多，基本都要排队等待。”陈春香猜测说：“可能是来的人太多，着急想着先把人收进来，先建简易房进行过渡，等资金充足再建新楼吧。”

　　陈春香的猜测不无道理。

　　据《南方周末》报道，2013年9月16日，鲁山县发改委曾批复了关于鲁山县康乐园老年公寓建设项目的文件。项目规划的地址就在县城鲁平大道西段三里河，规划分别建设10栋普通公寓楼和10栋高档单体公寓等建筑。项目估算总投资3973万元，康乐园自筹900万元，其余向社会筹集。

　　而此次火灾受害者之一，居住在康乐园完全不能自理区的阮凤英表示，自己并不清楚那是彩钢瓦铁皮房，只知道她住的那间房里总共住了12个老年人，这些人均属完全不能自理。

　　阮凤英远在河南郑州打工的女儿也对《公益时报》记者表示：“送老人入院时知道完全不能自理区和其他区建筑材料不一样，但自己远在郑州打工，把一个有脑血栓的老人留在乡下家中实在放心不下，只能送到养老院，看着院中住了不下百人，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一心想着能住进来都不错了。”

　　巨大的需求与有限的床位

　　火灾发生后，当地政府在5月27日向全县印发《全县违章搭建彩钢板建筑专项整治行动方案》，要求查隐患，速整改，抓落实。

　　《公益时报》记者走访了几家当地公办、民办养老院后发现，养老机构的建设与养老需求之间存在很大差距。

　　露峰养老院位于鲁山县南郊，属县民政部门开办，入住这里的全部都是五保户。《农村敬老院管理暂行办法》第七条规定“敬老院以供养五保对象为主。在没有光荣院的地方可优先接收孤老优抚对象入院供养。有条件的敬老院可以向社会开放，吸收社会老人自费代养。精神病患者、传染病人不得接收入院。”

　　今年65岁的高林是露峰敬老院院长，在这里已经工作近7年的他，谈起当地养老他也有些无奈。

　　“公办敬老院招收的都是农村五保户，只有满足这个标准敬老院才予以接收。达不到五保户标准即便出钱也不容易进来，敬老院虽然提倡向社会开放，但五保户多、床位又紧张，这连向社会开放运营的机会都没有。”高林对《公益时报》记者表示。

　　按照当地民政部门的规划，公办敬老院统一由政府出资，采用砖混结构兴建，每个房间面积约为15平方米，最多不超过2人居住。

　　根据《农村敬老院管理暂行办法》第八条规定，“五保对象入敬老院须由本人提出申请，经乡镇人民政府(村办敬老院经村民委员会)批准，并由本人和敬老院双方签定入院协议。符合规定条件的对象，入院自愿，出院自由。”

　　“很标准，不超员，基本都住的满满当当，虽然入、出院自由，但基本没有出院的，都是无儿无女，从敬老院出去，他们能去哪？”高林说。

　　露峰敬老院面积并不大，全部用砖混结构建设，去年院里还添置了一栋多层的新楼，高林说，这些投资都来源于政府，但建楼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老人入住的数量，可能还有一些老人在乡下也符合五保户条件，但由于名额有限，却处于排队状态，只能暂时依靠乡里或者远亲救济着过日子。

　　公办养老院人满为患，而另一边民办养老院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

　　鲁山县人民医院康乐养老院是县城中较好的民办养老院之一，也是全县唯一一家采用医养结合方式运营的民办养老院。

　　由于离医院仅一墙之隔，既能养老又方便快速就医，而且每天还有医院医护人员不定时巡查，县里很多人都愿意将老人送到这里。

　　由于入住人数众多，康乐养老院仅有的三栋三层建筑也已经饱和，临时有家属将老人接走才能空出一、两张床位。

　　鲁山县人民医院康乐养老院院长肖炳银在接受《公益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医院利用院方优势展开医养结合，对于县级基层养老是一种全新尝试，同时，护理方面的专业医生队伍和收费相对低廉，这成为老人们养老的大多选择。”

　　按照肖炳银的说法，康乐养老院的收费分为三种，分别是完全能自理900元/月、半自理1200元/月，完成不能自理1900元/月，而无论是哪种老人均为每两人一间屋，并在完全能自理区和半自理区提供医院医生不定时巡查，完全不能自理区提供24小时护工服务。

　　“价格在鲁山县民办养老机构中并不高，提供的附加服务也许成为了养老院的特色，医生不定时巡查和24小时护工守护，防火安全可以，但人多确实是个事实。”肖炳银说。

　　38名逝者每人获赔50万

　　5月29日，鲁山县政府已将此次鲁山康乐园老年康复公寓火灾事故中38名遇难老人DNA全部检测完毕，方便亲属辨认，并即将展开事故理赔工作。

　　遇难者家属闫军在鲁山县殡仪馆与当地政府达成事故赔偿协议后将父亲遗体火化，按照闫军对《公益时报》记者的说法，当地政府按照事故标准统一赔付，同命同价，每名受害者赔付人民币50万元，并将赔款一次打到遇难者家属所在村委会，待家属火化完毕后，凭火化证明在村委会一次性领取。

　　闫军向《公益时报》出示了一份双方拟定的赔付协议，上面清楚写明赔偿金额和方式，并规定协议一旦达成，遇难者亲属不再提其它要求。

　　闫军说：“政府赔偿对自己是一个安慰，但最希望知道的是，这火究竟是咋起来的？”

　　在责任追究、事故调查方面，5月27日，中共平顶山市委作出决定，对鲁山县人民政府分管民政工作的副县长田汉霖同志停职处理。同日，中共鲁山县委作出决定，对鲁山县民政局局长刘大钢同志，党组成员、主任科员王占文同志，鲁山县公安局党委委员高峰同志停职处理。

　　同时，康乐园老年康复公寓事故中12名相关的责任人被警方控制。也就在当天，国务院成立以安监总局副局长孙华山为调查组组长的“5·25”特别重大火灾事故调查组成立。

　　孙华山强调要依法依规，从严从快彻查事故原因，严肃追究责任，给遇难受伤者家属和全社会一个负责的交代。

　　目前，火灾最终调查结果仍未公布。

　　(文 张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