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访故事：龙女一家的“修行”

　　如果亲眼见过锡绣的制作过程，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说做锡绣是一种修行。锡绣的绣法极其精细，苗女们要将只有芝麻粒大小的锡片一片一片整齐地排列在绣布上，组成各种精美的图案，常常要连续绣两三个小时，才能在绣片上留下一段几厘米长的线条。

　　龙女三九从8岁开始学习锡绣，每天都要绣上五六个小时，至今已经40多年了，这在常人看来需要难以想象的毅力与恒心，但在龙女三九看来却很寻常。她说：“小时候，绣给妈妈看，绣得好，妈妈才喜欢。长大了，绣给老天看，绣给祖宗看，绣好了生活才幸福。”正是因为这种执念，这种苗族人时代相传的朴素的价值观，才使得龙女三九能够日复一日地绣下去。在龙女三九的心中，每次绣花都有一种宗教般的仪式感，将苗族人世代传承的精神和信仰绣在绣片上是一件非常庄严而神圣的工作。在她看来，即便身处闹市，也要像修行之人那样将内心沉静下来，才能绣出有灵性的作品。

　　对外人来说，锡绣的纹样只是些几何图形，而实际上，这些图形都蕴含着苗族人对生活、对信念、对天地万物的理解。小时候，刚开始学锡绣的时候，龙女三九并不懂得这些，不愿意学。她母亲便一样一样地给她讲，告诉她其中的故事和道理，慢慢地，她被锡绣迷住了，专心学习起来。后来，龙女三九有了女儿，她也学着妈妈的方法去教自己的女儿。以往的苗族女孩都不上学，也不识字，从小只是一心绣花，因此锡绣的传承并不依靠文字记载，更没有影像记录，都是这样一代一代记在心里。单纯靠人的记忆和表述来传承多少会有遗漏和偏差，锡绣的部分技法和纹样也因此失传。佳能项目组为锡绣拍摄了大量的视频资料，也是希望锡绣的传承可以更加系统和科学，他们还将重要的资料刻成光盘送与龙女三九，运用于其锡绣的教学当中。

　　对于不同年龄阶段的苗族女孩来说，锡绣的纹样也各不相同，所以龙女三九也必须不断地学习，从最简单的纹样开始，一年学一样，学会了纹样，学织布、学染布，最后才是量体裁衣。

　　龙女三九的妹妹比她小十岁，等到妹妹长到七八岁大小的时候，龙女三九已经基本掌握了锡绣的全部技艺，于是她就开始教妹妹。从此之后，姐妹俩便开始一起绣花，直到现在。巧的是，如今姐妹两人各有一儿一女，女孩和妈妈一起绣花，男孩则帮家里联系锡绣的生意，有时也帮忙对锡片进行粗加工。龙女三九的儿子曾经也在城里打工，但在外漂泊的日子并非一帆风顺，回到家乡后，他便积极地帮助母亲打理生意。他会用电脑又懂拍照，便将母亲的作品用数码相机拍下来悉数放在网上供客户参考。就这样，有了儿女的帮助，龙氏姐妹齐心将自己的锡绣工作室经营得有声有色。

　　生意不忙时，龙女三九就会回到自己曾经生长的展留村，指点一下同样热爱锡绣的村民，或是去县城里的学校给学生们传授锡绣的技法。政府也在贵州开设锡绣学习所，让年轻女性来学习，令龙女三九感到有些遗憾的是，自己在县城学校里教过的60多个学生中，只有8个人学会了锡绣，其中绣得好的也只有4个人，然而就算是这4个人，离开学校后，也再没绣过。锡绣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极其的细心，现代社会的诱惑太多，大多数孩子都无法静下心来。不过龙女三九并不灰心，她说：“别人家我不管，我都一定要让我家一代一代人绣，就这样。”她说这番话时面带矜持的微笑，但语气上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苗女的一生都在绣花中度过，也在绣花中成长。尽管龙女三九精通从织布到成衣的全过程，也深谙各种技法和纹样的精髓，但她也深知自己的修行远未结束——因为老妈妈还有最后一样技艺尚未传授给她。那是一种更为复杂的织布技艺，需要14根竹子的辅助才能完成。按照苗族人的传统，在龙女三九60岁的时候，才能开始学习这种技艺。那时的她，可能已经老眼昏花，无法上锡片了，但是经过50多年的锤炼，她会更加懂得静心与忍耐，织布的技法也会更加炉火纯青，这些能够帮助她翻越这最后的高峰，完成一生的修行。

　　如今，龙女一家仍在“修行”的道路上行进着，坚定不移地兑现着自己内心的信念。或许，世间的每个人都在用不同的方法实现着自己人生的修行，只不过多数人可能都在不停地选择、困惑、再选择，很少有人能像龙氏姐妹和她们的母亲这样，一辈子执着地只做一件事，在苗族人看来，只有把一件事做到极致，才能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