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路径导航栏
跳转到正文内容

留守儿童作文吐心声:我的家庭“一片灰黄”(2)

2015年08月05日10:09  中国青年报  微博

  这是一个跑过中国半数以上省份、当爸爸之前就四处奔波的男人,做过日薪10元的矿工,干过危险的爆破,在当地算得上资深打工者了。

  “孩子知道打工的辛苦吗?”我问。

  “不和他们讲,讲了他们也不信。”

  我几次用余光观察旁边的何东辉,他好像情绪不佳,一声不吭地玩着手机游戏。从那以后,他曾经的热情消失了,每次见面都很冷漠。我无从判断,究竟是不愿意我和家长交流太多,还是反感我对打工话题过于关心。

  何家坝之行的最大收获,是我找到了寒假的目标。何东辉的邻居当中不仅有好几个东胜学校的学生,而且有3个女生还是他的同班同学,她们的爸爸均在外打工,我憧憬着赶上3个家庭的团聚时刻。

  六年级班主任张老师告诉我,37名学生中,一个男生的爸爸在施工隧道里遇难,一个女生的妈妈久病不治,去世后留下天文数字的家庭债务,另一个女生的爸爸因赌博输钱而自杀,都是最近两三年的事,还有一个男生,三四岁的时候就被有了外遇的妈妈抛弃,爸爸平时也在外打工,那是一个沉默的少年,被同学们称为“忧郁王子”。吴子琦,我在本子上记下了“忧郁王子”的名字,却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学生假期开始的第一天,QQ上蹦出一个添加好友的请求,对方名字是“想到世界去闯荡”,我通过了,然后问道:“哪位同学?”

  “学生吴子琦您可能不知道六年级。”

  我当然记得这名字,就是那位“忧郁王子”,第一个与我QQ联系的居然是他。

  “你的网名怎么理解?想去哪闯荡?”

  “我搜的。”

  “放假有意思吗?”

  “太无聊了。”

  “在学校你没怎么和我交流啊,是不是更喜欢文字沟通?”

  “可能是吧。”

  此后一个多月,我两次问他假期的情况,只得到一个睡觉的表情符号。我看了一下他的QQ个人资料——女,14岁,北京,东城区。

  何雪菲每天都要问一个问题:今天几号了?她盼望着两个人的归来,一个是表姐,一个是爸爸

  放寒假了,我搭车前往何家坝村,50多天的假期,我和几个孩子将耍在一起,没有讨厌的上课铃把它切成碎块。很可惜,用于憧憬的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到了目的地,4个六年级孩子都去了山上的祖辈家。

  何雪菲的爷爷打来电话,他和孩子们都邀请我上山去耍。

  上山以后,何雪菲每天都要问一个问题:今天几号了?不是得了健忘症,而是她盼望着两个人的归来,一个是表姐,一个是爸爸,他们的归期已近。

  再过两天爸爸就要回来了,何雪菲收拾好背包,做好了跟着妈妈下山的准备。

  吃过午饭,何雪菲发现妈妈不见了,一定是下山了,不打算带自己了。她坐在床边呆呆地盯着地面,不住抹眼泪。

  与何雪菲的爷爷家相邻的那一户姓郭,由外公带着两个孙辈,一个是只有简单劳动能力、不会说话的智障者,一个是东胜学校九年级学生,名叫郭龙义。

  郭龙义中等个子,身材单薄,17岁的他看上去显得更年少,脸上稚气未脱,连变声也尚未完成,可熟识的伙伴却称呼他老江。

  老江有着很强的动手能力,在山上,他用竹条和绳线制作捕鸟的装置,每隔一两天就有山雀落网。

  我还看了老江家的相册,他自己的照片只有几张,都是两岁以前拍的,此后父母就外出了。

  有一天,老江背着一个娃娃从山下上来,他大汗淋漓,兴致很高,把父母远远甩在后面,那娃娃是老江两岁的弟弟,属于他的团聚时刻到来了。

  老江与父母交流很少,不过看不出有明显的感情裂痕,有一天晚上,爸爸在山下帮忙盖房子,晚上饮酒过量,老江打着手电下山去接,一路吃力地搀扶。“把我像犯人一样押回来。”爸爸这么描述着,听得出语气里对儿子懂事的肯定。

  过年那几天,乡路繁忙,摩托车往来奔驰,后座上捆绑着各类礼品盒,成年人似乎有走不完的亲戚,赶不完的宴席。农耕文明刚刚没落,它所滋养的人情社会还将有稍长一些的寿数。孩子们的衣着比平日光鲜,与父母的情感交流依旧少得可怜。

  预计日程过去一半了,对于当地寒夜的湿冷,我已不再畏惧,饮食上也完全适应,但是,焦虑感有增无减——腊月里,家长陆续回来了,我看着男生们在公路上玩单车,玩滑板,我看着女生们在屋顶跳皮筋,在河岸边过家家,他们的神情、状态,与家长外出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假期接近尾声,我对继续观察失去了耐心。要了解目标学生的心灵状况,就需要我开学后采用更多的积极方式,像调查员一样工作。

  “我的家庭就是这样,没有红,没有绿,眼前只有一片灰黄”

  开学后,我拿出了几个积极方案,包括有目的性地发起游戏,从中寻找心理问题的头绪。有几次,我与六年级学生玩起“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好,你是不是喜欢××?”

  “不,我选择大冒险。”

  “那好,你去××面前大声说:我喜欢你。”

  “你真讨厌。”

  每一次,每一轮,总是跳不开这样的话题,他们是羞涩的,是佯装愠怒的,他们也是亢奋的,是乐此不疲的。游戏中,既然他们只关心这个,假如我却问出“平时什么事让你最伤心”或“你最想对外出的爸爸说什么”,就显得太煞风景了。游戏的尝试宣告失败。

  我还委托几位语文老师,给五、六、八年级布置一篇额外的作文,题目是我拟的,《我更想要的那种家庭》。几天后,作文陆续交上来,那是100多个孩子对理想家庭的描绘。

  在此之前,包括鞠玉兰在内的好几个同学都对我说:“不想写。”这让我意识到,题目设定虽然尽量委婉,还是有它残酷的一面。我告诉他们,可以不写,没关系。几个人最终都写了,一个单亲孩子写了名字,又涂掉了。

  我在笔记本上抄录了几名学生的作文——

  现实就是现实,世界没有如果,也不会有如果,我与其在这里幻想,不如来珍惜这与我想象中完全相反的世界。 

  我希望父母对我好一点,不用太好,只需要花出点时间多陪陪我。 

  父母在我和弟弟童年的印象里很模糊,几乎看不清它(他)们的面貌。所以,我只希望父母能够多陪陪我和弟弟,他现在还很小,更需要父母的陪伴。就算经济不好,只要家人在身边,就会成为人间天堂。 

  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眼前爸妈的影子是比较少的,眼前是一片灰黄。五年级时爸妈在家里,我们离学校很远,每周放学回家我爸都会在半路上来接我,这阵子我很快乐。

  我的家庭就是这样,没有红,没有绿,眼前只有一片灰黄。

  最后这篇的作者叫李小凤,她行文中两次出现“一片灰黄”(出处是季羡林回忆自己童年的文章),令人印象深刻,这4个字,让一种复杂的处境与心绪变得可视,可触摸,可感知。

  这是第一次,我听到了这些“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学生的心声,它们如同来自地壳的深处,在庸常的生活里被埋压,被隐藏,被忽视。

分享到:

Powered By Google

中国青年报发表的文章

新浪简介About Sina广告服务联系我们招聘信息网站律师SINA English通行证注册产品答疑┊Copyright © 1996-2015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