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为公益站出来

　　曹德旺说自己只是想用实际行动给中国企业家从事公益慈善带个头，但是他却用阳光聚财、阳光散财，注重公益精神的家族传承，以监督体现企业社会责任的实际行动，无形中给中国企业家从事公益慈善事业树立了一个标杆。 

曹德旺：为公益站出来 (记着/胡雄)

　　很少有人理解曹德旺这几年有点“着急”和“激进”的捐赠。

　　其实，他的捐赠之举是对他内心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的投影──面对财富两极分化带来的系统性风险，面对中国传统道德的部分迷失，他坚信企业家是社会中有智慧、有能力的一群人，现在必须要站出来承担更多的责任。

　　玉树地震后，功成名就、自称处于“半退休”状态的曹德旺，再一次被推到聚光灯下——携长子曹晖、以2亿元人民币的捐赠记录成为迄今为止中国最大的一次性个人公益捐赠。他说，自己不过是应了内心的需要，同时完成了填补中国巨捐缺憾的使命。

　　曹德旺喜欢在凌晨4点去打高尔夫，虽身心清爽，但天地一片乌黑，身边又只有一个球童跟随，这使他的背影更显寂寥。在公益道场上，曹德旺也常常是个孤独的斗士，得不到支持和理解，但他却愈挫愈勇，团结起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去实现他大手笔的慈善梦想。“不要急，天一会儿就亮了。”在果岭上，他常常这样安慰球童。

　　“我只是先行一步”

　　5月22日，央视《小崔说事》栏目录制现场。当期的主题是“善义。上亿”，邀曹德旺聊聊大手笔做公益的前前后后。

　　节目临近尾声，崔永元拿出一个黄杨木的貔貅摆在曹德旺面前，那是栏目组送的礼物。曹德旺冷眼打量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告诉观众，自己家里也有一个貔貅，不过个头儿稍稍大了一点，有大石狮子那么大。“还有个区别，你们的这个貔貅是没有屁股的，只进不出，而我的是特意让雕刻的师傅挖了个屁股出来，不然进得太多它还不胀死？”话音未落，全场乐开了。

　　65岁的曹德旺拥有中国第一代富豪的典型人生轨迹：14岁辍学，15岁卖烟丝，23岁种白木耳，后来做树苗生意、放牛、贩水果……直至将事业扩展到了全球，把福耀玻璃做成了中国第一、世界第三的世界汽车玻璃生产巨头，以120亿元身家位列胡润百富榜第56名。

　　外界眼中的曹德旺多少带着狂傲和高调的气场。在福耀集团官方网站《董事长介绍》中有这样一组排比句：“他认为——人要有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精神”、“他认为——做企业如做人，企业的创品牌之路离不开‘仁、智、勇、义’”、“他认为——新世纪的企业家雄心、才智、专长、果断与信誉，缺一不可”。每句话都折射出曹德旺的强势、坦荡和睿智。

　　“我没有什么政界和企业界的朋友，我不跟他们玩，浪费时间，没什么意思。以前我得罪过好多人，现在不那么较真了，但仍不会跟别人低头！”曹德旺喜欢拍着胸脯骄傲地向人保证，他连一盒月饼都没有给任何官员和银行送过，“我福州家里的蝴蝶兰倒是银行赠送的”。

　　而他所以坦荡和高调，源于他的创业史没有“资本原罪”的阴影，阳光聚财是他一向标榜的。“站直坐正，遵纪守法，你有什么可怕的？”

　　2008年，受经济环境影响，他一度想关掉福耀设在内蒙古通辽的工厂。当地政府为了表示对企业的支持，给他的厂子补贴了1000万元。后来生产线意外地盈利了，曹德旺专门前往通辽，把1000万元交还到政府手里。这反而把政府给吓着了，因为他们没有想到一家民营企业竟然如此“有义气”。

　　历年来，曹德旺为灾区捐款，修建学校、福利院、公路，在多所大学设立奖学金总共达1亿多元人民币。2008年“胡润慈善榜”上，他以捐资1.46亿元位居第14位，是连续五年上榜的16位慈善家之一。2008年汶川地震，他先后捐出2000多万元。

　　“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还借钱来捐款！”曹回忆说，那时他才20多岁，刚刚开始承包一个砖厂。一天有一个小学老师问他，能不能为学校捐赠一批课桌椅？他答应了，几天后就给学校送去了2000多元。“几十年前的2000元，相当于现在的10万元了。但老师不知道，那笔钱是我借来的。我的厂子才开张，还没有进账呢。”因为这件事情，曹德旺被同村的人取笑。“他们觉得这明显是犯傻，但我自己很开心，我就喜欢这种有钱大家一起花的感觉。”

　　曹德旺接受采访时，很喜欢重复那句话：“我的初衷就是把我个人的财富与社会共享，因为我认为，我出身贫寒，这个成功是依赖于社会共同完成的，我的财富有他们的一份。”

　　所以他想带个头，把钱捐出来，送给没有钱的人。“弱势群体能够有收入的话，就提高了购买力，小企业就有活干了。小企业有活干的话，大企业，做电的、做材料的就给我们提供材料。他们就有活干了，就带动起来了。”

　　有人批评中国企业家不善良，不捐款，曹德旺就很急切地反驳。他认为中国企业家并不吝啬，自己只是先行了一步。“我坚定地相信中国有很多很多企业家，他们晚年会这样想(做慈善)，我也是从不想到想。那他们现在为什么没有捐赠？因为他们都在创业的路上。”

　　曹德旺大手笔散财或许与他虔诚的佛教徒身份不无关系。他仅为修复家乡的寺庙，便前后投入了2000万元，他喜欢强调：“你看九华山和普陀山的两个万佛塔壮不壮观？那就是我修的，花了7000万元呐！”

　　但他自己很少烧香许愿。“有时候我进寺院，出于对佛祖的敬重，也会烧香。但是我从来不求什么。我知道求也白求，根本不灵。一切都在你自己心中。”他经常看到有的大老板花几万块钱买一炷香烧，曹德旺觉得那个“很土”。“你为什么去祈福烧香？因为你嫌自己不够富。你为什么嫌自己不够富？因为你有贪念。烧香烧不出佛理，烧不出平常心。”

　　“我太相信我的儿子了！”

　　又是一次到央视录制节目，父亲曹德旺录好了，叫住预备进去接着录的儿子曹晖，轻声问：“今天晚上回家吃饭么？”儿子随口应了一声，于是曹德旺的脸上瞬间现出几分悦色，步子轻快地离去了。这个细节被央视主持人柴静在博客中披露后，在坊间传为佳话。这种情感浓郁的家庭关系，令曹德旺着力扶持的长子曹晖注定与很多富二代有着明显不同。

　　曹德旺说，福耀的很多工人是看着曹晖长大的。上世纪90年代初，曹晖高中一毕业，就来到父亲厂里的车间干活，从最底层的工人干起。让当父亲一提起就骄傲的是，曹晖没有一点公子哥的架子。

　　福耀内部至今仍流传着曹晖的一件趣事，说的是当时曹晖为了多挣工钱，经常替同车间的工友三班倒，一天上班的时间常常达到10多个小时，并落下个“天子曹氏葛朗台”的雅号。“与工人同吃同住，吃得了苦。”曹德旺对曹晖的这段经历评价很高。

　　正因为有了这段经历，曹晖发现单凭力气干活是不行，还得有知识，特别是没念大学是个错误。后来他选择到美国念书，并一直念到硕士，毕业后就留在美国打理公司在北美的业务。

　　“福耀从创建发展到今天，可以说相当不容易。作为创始人，我的员工都很崇拜我。但曹晖不崇拜，他做事情有自己的原则，有自己的思路而不是盲从。”在曹德旺眼里，曹晖是西化了点，而这种“西化”就是坚持原则和诚信。

　　2008年，福耀接了一单曹德旺的一个美国友人的生意。仗着跟曹德旺的关系，这个美国人把曹晖给的价格压得很低。但曹晖就是不同意，因为在他看来，如果价格低下来，那么，其他客户的价格也得按这个低价，否则就对别人不公平，那不符合生意场上的游戏规则。最后，曹的美国朋友被迫接受了曹晖的价格。每每讲述这个事情，曹德旺的脸上都泛着自豪的光彩。

　　曹德旺的小孙女已经可以满地撒欢去跑了。有时候，小姑娘会假装生气逗爷爷：“不管你了！”曹德旺也会告饶地说：“妹妹，你不能不管爷爷啊。”但这个庞大家族的命脉和前程是掌管在曹德旺手里的。还有五六年就“奔七”的曹德旺开始试着找一个最为稳妥的方式把肩上的担子交出去，同时让福耀获得继续成长的动力。

　　显然，他的首选是长子曹晖。

　　但前几年，曹德旺是常常失望和担忧的，因为在海外生活多年的曹晖曾一度告诉他，不想继承家族的财富和地位，尽管他一直在为这个家族工作。

　　曹德旺说，儿子刚回国那一阵，什么都与自己格格不入，比如，曹晖不喜欢像父亲那样西装笔挺，只喜欢休闲运动的打扮；不喜欢父亲亲自设计的豪华别墅，觉得那是种极大的浪费。更重要的，价值观上，他已经与父亲有了明显的差别。“曹晖满脑子都是美国人的思想！”

　　于是，曹德旺开始忧虑起来。这似乎是那一代中国创业家共同的特征，当想到即将会把财富传给子孙的时候，他们通常会有两种情绪：害怕和忧虑。要么害怕财富会让下一代失去通过努力工作而获得成功的动力，要么担心年轻继承人不能深刻理解自己的事业。

　　曹德旺的财富价值观又是什么？他说他要留给子孙的不应是财富，而应该是品德和智慧。“做家长的，要对孩子有信心，相信他有本事能胜过你。对他有信心的话，你还留钱给他做什么？这就是我的政策，我对我的儿子太有信心了！”

　　于是这几年，曹德旺一直黏着已过而立之年的儿子忆苦思甜，跟他讲《金刚经》，费尽心思希望曹晖了解：“你不要有点钱就自以为了不起，有了钱要帮助人家，做功德，这才能维护国家和社会的和谐。”

　　曹德旺强调自己并不是在讲官话。因为“你生存的国家和环境不和谐，你在这个地方也住不安生，也没法去赚钱生存”，所以他一直努力地向儿子传递“助人即自助”的观念。

　　这种感染是显效的。2010年4月20日晚，央视赈灾晚会现场，当主持人朗读香港“英雄义工”黄福荣家人书信时，39岁的曹晖泪流满面。晚会尾声，眼眶湿润的曹晖向公众表态：阿福就是一种境界，全民都要发挥大爱无疆精神，为慈善作贡献。

　　曹德旺喜欢讲自己两年前去日本丰田访问后的启示。丰田家族如今仅仅持有丰田百分之零点零几的股份，但日本人还是把丰田的第四代孙推上了社长的位子。“丰田的企业管理做得很好，对社会作的贡献很大。虽然现在他不控股，比他股份大的股东多得多，但是人家不承认你是什么股东不股东，不是承认你钱的问题，而是承认你先祖一贯的作风。他的孙子管理能力很强，但是也不一定就是几十万人当中的第一。这是一种崇拜，丰田家族在全世界人的心目中都是非常伟大的。”

　　“我希望看到我的子孙将来手里没有一只福耀的股票，但他却是福耀的掌门人。”显然，丰田是曹德旺心里的一盏灯。

　　2亿元监管战

　　曹德旺很坦率，拒绝表演和伪装。所以，当他5月20日出现在昆明，参加2亿元善款捐赠仪式，被少数记者追问他尚在筹建的基金会是否存在功利动机等不友好问题时，曹德旺开始沉下脸色，用沉默着玩手机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尽管曹德旺不愿承认，但从2006年就开始筹备的河仁基金会到现在仍未尘埃落定。这显然已经成了压在他心头的不重不轻的包袱。

　　曹德旺坚定认为“福耀的股票是好股票”，因此希望获得政策的支持，以捐股票的形式成立基金会，但这件事迟迟没有得到太大的推动。相反，这两年曹德旺没少听到国内的质疑。尽管他不断修改基金会的架构和运作方式，保证家族后代今后无法索回股票，彻底了断，但好像作用不大，政府和社会上的很多人还是不理解。

　　因此，近半年来曹德旺连续大手笔捐赠的背后，涌动的似乎是他那颗慈善之心。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就在宣布为西南旱区捐赠2亿元的十天后，曹德旺以他做企业的洞察力和前瞻意识，选择了中国扶贫基金会这个社会公信力不断提升、专业化程度很高的公益组织来执行该项目，向西南五省区市的重灾区发放资助款，标准为每户2000元人民币，2010年年底之前执行完毕。这笔国内迄今为止最大数额的个人公益善款，将使旱区近10万贫困农户直接受益。

　　而中国扶贫基金会同样希望借此契机，为内地慈善事业孵化一个值得借鉴的成功案例，并以“全程透明公益”的诚意和决心，回报曹氏家族的信任。据该会官员张雅静介绍，此次全程透明公益模式有以下几个特点：共同建立项目管委会及办公室，制定项目沟通机制、决策机制和项目实施方案；充分依托国务院扶贫办及各省市扶贫系统，用曹家父子善举感召各地监察审计部门介入，组成监督协调小组，形成强有力的项目协作网络；全程记录可查询，项目各个环节均可以对外公开和披露，所有运行阳光透明，各项工作都有标准化程序，并留下详细工作记录；曹家父子联合新闻媒体全程随时监督；让捐赠方与受益农户充分互动，形成感动，引发自强行动，在专业团队的指导下，倡导受益人走自强之路，把这次接受善款变为脱贫致富、自强不息和爱心传递的最佳契机。

　　曹德旺相当重视这个项目，与中国扶贫基金会签订了一个条件严格、甚至有点苛刻的执行协议，比如要求发放误差不得超过1%、公布全部报表、直面媒体和公众监督……

　　他言出必行。确定合作之后，就立刻派出了一个福耀方面的执行董事深入基金会，严格监督各项工作的进度。捐赠仪式前一天，中国扶贫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把会场背板的名头简打成“西南五省”，引来这位执行董事的质疑。她立刻要求工作人员必须确认准确名称，几经求证，最后改成了无误的“西南五省区市”，监督的严厉可见一斑。这给了中国扶贫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很大压力，但他们很清楚一点：苛刻背后是曹德旺坚定的公益责任。

　　中国扶贫基金会说，受益农户拿到善款并不是结束，恰恰相反是一个新的开始，随着项目不断地深入和调整，这些钱很可能改变一些农户的命运。而曹德旺则没想得那么长远，他说，自己充分尊重受益人的选择，“你愿意用这些钱来买车买牛，继续生产，我没意见。你愿意买酒买肉吃了，做个饱鬼，那也是好的！”(责任编辑 慕 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