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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保标兵祁庆美留下多少伤痛?

环保标兵祁庆美留下多少伤痛?
2012年03月07日 15:33 中国环境报

  2012年2月7日,山东省莱芜市钢城区发生一起因环境执法引起的报复凶杀案。事件发生后,记者第一事件前往莱芜市,对事件发生始末展开调查。

  --编者按

  人物简介

  祁庆美现任山东省莱芜市钢城区环保局副局长,分管环境监察大队、法规信访科,分工负责环境执法、环保专项行动、环境污染事故应急与调查处理、环境信访等工作,先后被莱芜市环保局评为"全市环境执法标兵"和"全市十大环保风云人物"。

  中国环境报记者 张春燕

  不论时隔多久,莱钢医院胸心外科主任张奎星都会记得2012年2月7日的那个中午,医生们在手术台上震惊的表情。一个伤者的后背被三棱刀扎得像个血肉模糊的筛子,出血量达到3000毫升,血压很低。打开胸腔,里面全是血。手术整整持续了6个小时。这个伤者,就是莱芜市钢城区环保局女副局长祁庆美。

  当祁庆美仍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生命垂危时,捅伤祁庆美的土小企业主王春强在作案后狼狈逃窜。2月7日晚,他发给妻子一条短信:对不起你们娘俩,我杀人了。随后他把手机卡取出来,换上事先准备的另外一张SIM卡。两个小时后,他走出这家宾馆,换了另外一家出租房。也就在他换到了另一家出租房不久后,警察破门而入。从他犯案到被抓获,仅31个小时。

  而在这31个小时里,祁庆美经历了一次生死鬼门关。医生张奎星说,最危险的一刀离心脏只有两厘米。

  凶手等在办公室

  1964年,祁庆美出生于山东莱芜,党员。在进入环保局之前,她当过民办学校的代课老师,当过街道办事处的妇联主任,做过团委书记、宣传干事,还搞过计划生育工作。2008年4月,祁庆美调任莱芜市钢城区环保局。她主要分管环境监察、排污征费、信访等工作。

  说是监察大队,算上祁庆美,全队上下总共5人。说起她来,同事们都说,这是一个办事泼辣、工作能力很强的女同志。

  2011年3月~6月,莱芜市开展专项整治“土小”企业工作。祁庆美在2月刚动完阑尾炎手术。住院两个多星期后,她就回到单位。她的同事回忆说:“根本就闲不住,总是和我们一起冲在前面,每天都在外面监察、征收排污费。”

  专项整治的这段时间里,祁庆美比以往到得更早。

  通常,她习惯于8点之前到单位。她分管的3个科室负责人时常在8点前接到她布置任务的电话。8点后,这几位负责人到单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她办公室开一个小会。小会内容有3项议程,一是总结昨天工作,二是布置今天的任务,三是根据当天工作的轻重缓急,祁庆美会选择难度最大的一组,和同事们外出执法。

  2012年2月7日,农历正月十六。出了“十五”意味着过完年,新的一年开始了。王春强开着车驶向钢城区环保局,这是一个地段荒凉的院子。周围是山,零星点缀着一些建筑。环保局是一个二层小楼,正南正北的朝向。走进楼里的走廊,一面是墙和窗户,能看见外面院子。一面是一排办公室。

  王春强的车头朝着正南方向,他熄了火,走进环保局,走进楼里长长的走廊。他来到祁庆美的办公室,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王春强个头不高,在祁庆美后来的回忆里“瘦小身材,不到1米7”。据知情人称,王春强曾经是莱芜钢铁集团的一个保安,因为小偷小摸被厂里开除。王春强后来就做起了个体经营,开了一家炼铁厂。

  2011年5月,王春强的炼铁厂因是“土小”企业,在莱芜市专项整治“土小”企业时因自行拆除不完全,被莱芜市钢城区联合执法时拆除了。当时,祁庆美作为分管环境监察的副局长,带队参加了这次全区集中整治活动。

  2012年2月7日11点20分许,王春强等在祁庆美的办公室里。他摸摸藏在口袋里的三棱刀,一分一秒地等着。

  此刻,祁庆美正在和6名同事开会。

  “我连痛都感觉不到”

  过完年了,祁庆美和所有中国人一样,用崭新的心情迎来年后工作的第一天。2012年2月7日上午11点30分,她结束完会议,回到了办公室。已经到了午休时间,开完会的同事先去了食堂,她准备再做一点收尾工作。

  她径直走进办公室。

  一个陌生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还没等她反映过来,这身影横在她面前。一个陌生的、杀气腾腾的面孔。

  祁庆美分管信访工作,她不认识王春强,以为是一个普通的信访户。她镇定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拿起笔在台历上记录,“你叫什么名字,要反映什么问题?”

  这是她的职业习惯。

  “我是王春强,去年5月你关停了我的厂子。我来跟你讨个说法。”

  “好,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反映,如果有难处,我去跟领导说。”

  “我老婆有病,你为什么关了我的厂子?”王春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开始喊,同时掏出了一把自制手枪。

  枪口黑黝黝的,有一股逼人的寒气。这枪口对准祁庆美,王春强恶狠狠地推搡着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自制雷管。这个雷管后经公安机关鉴定,已具备爆炸威力。王春强用枪挟持祁庆美,他青筋暴起,“关我厂子的还有谁,你带着我去找他们!”

  “好,我带你去找,你冷静点。”祁庆美随他走向办公室门口。

  拉开门的一刹那,祁庆美猛地往前跑,“救命”一声还未喊出——

  王春强从背后一把拽住她,祁庆美趔趄扑倒在地。

  手握刀柄,几乎就在同时,王春强摸出藏好的三棱刀,往跌倒在地的祁庆美后背连扎6刀。

  血立刻喷射出来,溅得满墙都是血点,最高的血点有两米多高。

  祁庆美回忆说“连痛都感觉不到”,刀子进出得太快、太快了!

  这6刀,几乎都扎进了肺里、肝脏里。一个刀口就是一个洞。

  祁庆美几乎晕厥过去。事后据知情人说,王春强以为祁庆美已经死了。那条长长的走廊,他没有跑,正常步速地向门口走去,很镇静。

  求生的欲望支撑起祁庆美,她的身上全是血,她用带血的手掌扶住一侧的墙,跪着爬起来。同时大声地呼喊着救命。

  在食堂里吃饭的同事闻声赶来,王春强看见来人了,这才慌张地跑起来。同事们发现倒在血泊中的祁庆美,他们按住她的伤口,但毫无用处,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王春强发疯地钻上了自己的奥拓车,横冲直撞,一个同事上前拉他的车门,被他油门一踩甩了出去。

  大门在北边,红了眼的王春强见人就撞。一个同事冒着危险把铁门合上,奥拓车朝着门就撞过去。铁门哐地被撞开,门栓都变形了。很快,同事们报警,把祁庆美送往医院。

  “差一点,我就成孤儿了”

  祁庆美的女儿在案发几分钟后接到了一个电话。她听见妈妈熟悉的、却毫无逻辑的声音。

  电话里,祁庆美反复对女儿说:“抢劫了抢劫了、打人了打人了。”那时候,祁庆美的意识已经不清。潜意识里,她想和女儿通最后的电话。

  祁庆美最眷恋的,就是这个女儿。

  2005年,祁庆美丈夫因心肌梗塞去世,剩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祁庆美丈夫有兄弟两个,大哥二哥远在他乡,顾不上照顾她们。祁庆美性格要强,心里放不下工作,觉得工作交给自己了,就必须把它干好。

  电话里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同事接过电话,沉重地对祁庆美女儿说:“你快到莱钢医院的急症室来。”

  女儿赶到医院时,祁庆美已经昏迷过去。医生正在给祁庆美包扎伤口,女儿脑子一片混乱。医生让女儿去挂号,拍CT,她只会照做,脑子一片木然。

  “我时常埋怨我妈妈。每天早上我睡着,她就走了。每天晚上她回来了,我已经睡觉了。我们连打个照面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她对我的照顾了。每天都是工作、工作。”女儿谈起妈妈,既难过又埋怨。

  来到环保局工作后,祁庆美比以前忙碌了许多。患上阑尾炎后,她一直拖着不看病。家人轮番劝她,她也置之不理,每天捂着肚子往监察一线跑。女儿形容说:“她近两年工作的状态是,每天在家熬中药,灌一大杯子。捂着肚子上班,抱着杯子喝药。”同事们跟祁庆美开玩笑,祁局长,你就是一个药罐子。

  祁庆美总是嘿嘿一笑。

  2011年2月动过手术后,医生曾对她说,手术后需要静养。

  女儿也对她说,妈妈,工作不是摆在那里会飞走。等你身体好了再去上班不行吗?祁庆美却总说,集体行动,我是分管领导,我不能请假。

  2011年专项行动时,祁庆美对女儿说,我这段时间很忙,顾不上你了,你自己照顾自己吧。

  女儿印象里,那段时间祁庆美非常忙,她说:“妈妈眼窝也陷进去了,脸也瘦了。衣服的尺码越来越小,好像整个人一下子就老了。”

  记得,一个周末,母女俩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洗完澡,女儿看见祁庆美在擦手霜。她说,妈,你都有老人斑了。就在那一刻,1987年出生的女儿意识到,妈妈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女儿一直很懂事,她上网查肠粘连该如何治疗,发现天津有个名医。她买好动车车票、在网上订好经济酒店,趁着周末,强拉着母亲去天津看病。那也是祁庆美47岁以来第一次坐上动车。后来她又带着祁庆美去南京看病。周一到周五上班,周六日押着母亲去看病,这就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的生活。

  在莱钢医院手术室门口,医生递给女儿一份手术同意书。女儿手抖着,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她还按了手印,按手印的同时,她觉得不仅是把妈妈的生命交出去了,连她自己的生命都交出去了。

  “人好渺小好脆弱,我心里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希望有人来代替我做决定,替我签这些字。”女儿把脸埋在手掌里,呜咽着,她对记者说,只能是我,没有人能代替我。

  手术进行到第4个小时,医生告诉她:“伤到肺部了,失血过多,插了引流管,血根本止不住,必须进行开胸手术,我通知你一下。”

  一听要开胸,她脑子哐地蒙了,满脑子都是“开胸手术”这4个字。

  时钟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妈妈还没有出来,女儿盼着她出来,却担心医生又通知自己别的坏消息。

  那一刻,纵然她身边有穿行的其他病人、医生、护士,还有陪伴她的家人和祁庆美的同事,她却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四周怎么可以那么安静呢?接受采访时,她潸然泪下。她说,如果我妈妈没有抢救及时,我们家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就真的成孤儿了。

  死灰复燃的行业

  钢城区环保局里,尽管同事们已经用力清洗墙壁,但是墙上的血手印和飞溅的血点依稀可见,令人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典型的基层环保局。局里人不多,办公条件也非常简陋。陈旧的桌子、椅子,都泛着黄。倒是屋里挂满了奖状,尤其是2011年专项行动优秀集体的奖牌,格外醒目。

  2011年专项行动整治的方家庄村,有许多非法炼铁厂。王春强的炼铁厂也在那里,现如今已是大门紧闭,人去楼空。紧锁的厂房里,一条大狼狗,听见有人的动静,吠个不停。大门上,贴着红纸金字的对联,王春强行凶时曾说,过了年才来杀你,就是为了让你过个好年。

  去年同时被关停的几家炼铁厂也停止了生产。只剩下风声,呼呼地刮过村子的上空。

  田野荒着,土地被圈成一家一家的炼铁厂,小作坊关了以后,村子死气沉沉的。

  然而,土小企业很容易死灰复燃。当地环保局的同志介绍说,土小企业利润极高,平均一天能盈利1000元左右。办一家小炼铁厂门槛低,设备容易采购。村里曾有专门制造炼铁炉的,将铁皮一圈,里面贴上耐火砖、抹上耐火泥,买上焦炭、鼓风机,四五千元就能置备齐一套简易装备。如果有废钢料,联系好买主,就可以开工了。

  环保局执法的时候,企业主大都不心疼,设备拆了他们很快又能买上。他们文化程度普遍较低,因为这行利润高,他们很少转行。10年前,最早完成原始积累的企业主,倒不用再从事小作坊生产,他们转而去做钢铁买卖生意,成为莱芜钢铁厂的经销商。这样的村子,从事小作坊生产的“土小”企业,翻开莱芜市钢城区的地图,有很多。管理这些企业,钢城区环保局监察大队只有5个人。很多时候,管信访的、征收排污费的、监察的同事都组合在一起,每天都奔走在各个村子里。

  祁庆美出事以后,同事们自发排班,每天两组人。男同志白天上班,夜里看护她。女同志白天看护她。一直到今天,所有的同事都轮流值班看护她。

  采访祁庆美的时候,她很坚强,开胸手术刀口长约15厘米,留在她胸腔右侧。但是她说话的时候伤口痛得厉害。目前,她已经可以自己进食、吃饭。

  环境执法每天奔走在基层,环保人顶着巨大的减排压力艰难前行。仍然有许多老百姓不理解、不认可。

  有许多同志来探望祁庆美,他们说,祝你早日康复,回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祁庆美用力点着头,她说,我想快点好起来,我想赶紧归队工作。

  我想念我的同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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