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故事：候鸟守护“三剑客”

捕鸟地图

梁一元在他的“桃花岛”。

“鸟人”乔纳森。

　　中秋过后，候鸟就来了，年年如此。  

　　广东南部沿海，是东亚地区越冬水鸟千万年来根植于基因中重要的迁徙区域。这些地区也长期存在着“食鸟”的习俗，近年来还衍生出“捕鸟贩鸟”的营生，导致候鸟数量锐减。每年林业部门都发动各种“清网行动”，多家媒体连年报道，却难挡捕鸟风盛行之势。有媒体戏谑这是一场“猫鼠游戏”，年年演而禁不止。

　　连年举报后，民间爱鸟人士开始自己行动起来。几乎在每个捕鸟行动猖獗的地方，都有执着于护鸟的人。

　　9月，一个由多家环保机构人士组成的“粤鸟行动”小组吹响了“集结号”，从广州出发一路向西，途经阳西、电白、吴川、廉江、雷州等地，把这些民间护鸟人的努力集合起来。

　　“桃花岛主”梁一元

　　“鸟是跟北风来的！降温开始了，候鸟就来了。”——— 梁一元

　　湛江市廉江安铺镇河插村有一个“桃花岛”，傍晚时分，稀稀落落的鸟儿从海边飞回，它们结束一天的觅食，来这里休息。

　　这是村民梁一元的“农场”。2007年，他以养鱼养虾的名头包下了这块60多亩的荒地，却把这块荒地变成“鸟的天堂”，穿过这片荒地到达尽头的几棵大榕树，他指给记者看，这里有候鸟搭的临时鸟巢。

　　当年村里人都认为这是一块宝地，耕土肥沃，梁一元却有别的考量：位于九江洲下游，离城市远，不受干扰；最主要这里一直是候鸟栖息地，多数人都会来这里捕鸟。“以前谁想吃一餐鸟，来这里走一圈就能吃上了。承包下这里方便保护，也断了某些人的捕鸟路。”

　　在廉江坊间，也有吃鸟的“传统”，梁一元从小见惯了：“这边的老人都是吃小鸟长大的，海边渔民都靠捕鸟打渔生活的，有病有痛就会找捉小鸟补身子，因为家里穷没钱买鸡。”

　　但是他从小到大都没吃过鸟。这观念来自于父亲，“衰仔，保护鸟类是积德！”梁父患癌症垂危之际，梁一元把承包下“候鸟天堂”的消息告诉他，他听了十分欣慰，马上说“身体舒服多了”，梁父临终留下遗愿，嘱托他要好好爱护鸟类。

　　梁一元爱鸟，全镇皆知。有一次，他在市场上看到卖野鸟的村民，便假意说要买鸟。“拿到鸟笼之后我就说要报警，他脸色立马变了。旁边的人都说‘一元是专门保护鸟的，你被他逮住就完蛋了！’”梁一元当场把鸟笼里的一只白鹤放飞，卖鸟的村民气得不行。

　　“因为没收鸟笼得罪了不少人，才会打架。”提到2008年的那场“护鸟厮杀”，闻者惊险。那时候，有一群人冲进农场要打鸟，梁一元与他们打了一架。“我做好事都要阻碍，我当然不乐意！他们带着枪，我也有镰刀和棍棒。我从小就是打架仔，不怕！”这番话，让梁一元多了一份“江湖气”。

　　从刚开始的几只鸟，到后来的几十只几百只，农场保护着候鸟，也改变着村民的吃鸟陋习。村长和不少村名都支持他保护鸟，村里的老人们为此奔走相劝，让孩子们莫打鸟。村长说：“一蚊鸡(梁一元的外号)都这样做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打鸟？”当场就有两个村民出来响应，烧掉捕网。“我们就握手言和，这就是我的兄弟。”梁一元自豪地说。

　　除了构筑候鸟栖息地，梁一元还种铁树、搞苗圃，圈养山羊，赚点收入。农场里有两间简陋的房，一间是他和工人轮流留守时的暂住地，另一间是厨房，专门给这里的十多只狗准备食物。他认为农场舒服、清净，“自己寂寞了就在这里呆着，有音响可听；偶尔也有朋友来打麻将。一般春节过后年轻人去外面打工了，我们就留在这里‘捱’世界！”

　　去年，有媒体为农场起名叫“桃花岛”，梁一元也乐得被称为“桃花岛岛主”。

　　“偏执狂”白鹭

　　“候鸟们为承诺而来，迎接它们的却是死亡。”

　　——— 白鹭

　　“白鹭”是他的化名。由于十年来年年向政府部门和媒体举报，他被当地“鸟老板”视作眼中钉，去年甚至遭到了上门恐吓威胁。为了保护他，我们给他起了这个化名，白鹭是当地常见的一种候鸟。

　　湛江市雷州纪家镇，是广东捕鸟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曾被冠以“候鸟地狱”的恶名。在纪家镇北仔村的田间地头，南都记者看到了那些撒向天空的“天罗地网”，一旦有鸟撞上去，网上的空饮料罐就会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此时躲在网下小棚屋的农民，就拿着布袋慢悠悠地走出来。这里已经形成了一条打鸟、收鸟、贩鸟、加工的“产业链”。

　　青年白鹭就是镇上的人，却是与镇的“主流”背道而驰的爱鸟人。他曾多次向媒体爆料纪家镇严重的捕鸟状况，使疯狂的捕鸟贩鸟链得到政府重视。在唐家镇街边的一间大排档里，记者在冰柜中看到了被保鲜袋包好的几只拔了毛的小鸟，白鹭认出这是“芝麻鹰”。“现在都开始卖鸟的话，说明他们早就开始了秘密捕鸟、屠宰了。纪家镇的屠宰场比较多，但都是秘密的。外人无法进入。”他拉住记者的衣角附耳道，“但你看那些店门口放着笼子，有鸟毛，就是收购鸟的暗记。”

　　谈到为何保护候鸟，白鹭的表述兜兜转转，“兴许我是为了爱鸟而生的吧。以前，每当中秋过后，到田地里的大雁和各种鸟成群地飞。”他的描述是一幅无法言喻的壮观美景。“但村民们看到之后，都会拿火药枪射击。”他无数次目睹的群鸟被捕杀场景，破坏了他童年的美好记忆，于是他执着地年年举报捕鸟人。

　　保护候鸟多年，白鹭对纪家镇候鸟的相关细节相当了解：候鸟什么时候来，农民什么时候布网，鸟贩子的贩鸟暗号……他说得头头是道，也语带酸楚。“最严重的是10月，11月，八月十五后就是最高峰了。”他带着记者穿梭在纪家镇周围的乡里田间，多年的“深喉”经验，使他非常熟于应对，嘱咐记者少说话，村民们对说普通话的人很谨慎。他指引我们准确地找到农民布下的“天罗地网”。他有一双视力5 .3的眼睛，一眼就看到野鸟坠网……

　　“候鸟们为承诺而来，迎接他们的却是死亡。”青年白鹭望着那只在北仔村田间落网的野鸟，尽是叹息。

　　法国小伙乔纳森

　　“我想这事要做好多年，反正我会一直追下去的。”

　　——— 乔纳森

　　清晨五点，乔纳森被一阵鸟叫声吵醒。他钻出帐篷，面对着一片人迹罕至的海滩，一大群鹭鸟在海面上欢叫、捕食。一只流浪狗跑过，惊起一群群的鸟儿。9月初，在阳江市阳西县溪头镇北寮村，他和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的两名工作人员建立起简易的候鸟观测站。

　　这个33岁法国小伙出生在距离巴黎南部120公里的一个小村庄。他还清楚地记得3岁那年，他父母救下了一只八哥养在家里，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只宠物。他的家人说，这可能是他喜欢鸟儿的发端。他为来到中国兴奋不已，因为可以看到不同种类的鸟。没想到，他还看到了田间地头密布的捕鸟网。

　　这是令乔纳森最气愤的事情。在过去三年里，他走遍广东可能出现鸟网的每一处角落，动手毁网至少有100多张。但当发现鸟网多得清除不完时，他借助谷歌地图，将所有的捕鸟点都做上标记，制作出一份“广东捕鸟地图”。

　　今年5月22日，乔纳森在一些环保公益人士的陪同下，带着“广东捕鸟地图”到广东省林业厅野生动物保护处举报捕鸟情况。乔纳森的护鸟行为引起广东一些环保人士的关注。“有点惭愧，一个外国人尚且如此死磕广东的捕鸟问题，我们更加应该做点什么。”鸟兽虫木自然保育协会的小宇和乔纳森见面后大为感慨。

　　经过4个月的酝酿，9月份，一个以乔纳森提供的信息为基础组成的“粤鸟行动”小组成立了，成员包括鸟兽虫木自然保育协会、创绿中心、深圳红树林基金会、香港观鸟会、自然大学等环保组织的工作人员。9月初，“粤鸟行动”小组在乔纳森的指导下，从阳江一路往南到雷州半岛，证实了捕鸟网的大量存在，也发现了一个野鸟交易市场，形成了一份调研报告。报告发上微博后，私信国家林业局得到回应，湛江和雷州两级林业部门马上对举报的五个镇展开清网行动，割除烧毁“天网”3500多张。

　　“我想这事要做好多年，”乔纳森说，然后又想了想，“也许要五年吧，反正我会一直追下去的。”

　　法国小伙乔纳森的故事刊登于《中国财富》10月刊。

　　本版采写：南都记者 邢晓雯 本版摄影：彭宇